威廉凝神观看，先将两方战略飞速梳理，继而分析局势，刚介入这两个步骤，他就感到大脑内存正在被全面调动，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去年的全国青年国际象棋联赛的决赛环节。
“哒”女孩挪动一颗子粒，闲闲的敲击声随之而起，威廉脑海中却出现了一长串复杂运算。
几个回合过后，他不禁从旁指点：“先易位，然后，从d8格开始，把黑王往下赶。”
“白棋走完这步就无子可动了，为避免『逼』和，第二步必须送一个子到g2给黑棋兵吃。之后会出现两种情况，若黑王在h4，显然nxg2可杀，那么第二步必须送后；若王在回g5，白棋无论ph4还是qg8都杀不掉，因此必须在前两步内先行控制住h4……”女孩平静回应，甚至并没有惊异于身旁多了一个人。
棋局上的险招叠出，威廉的心也随之揪紧了。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幽幽香气沁人心脾。这种香他从没闻到过，也很用言语难形容。
那是大自然中最简单的氢、氧元素聚合的结果，两万公尺的高度让气味封冻凝华，地球的重力又让它结晶，以六瓣霜花的姿态再次投身滚滚红尘。平淡素净中有不易察觉的复杂，不是海边小镇夹着海水气息的质朴，而是喜马拉雅山皑皑雪峰的巍峨，基调带有白腊梅的冷冽，前调加持松枝的执拗，中调蕴含琥珀的神秘、后味是唤醒感官的薄荷，层次分明，叠加『荡』涤，又清淡无痕……
笼罩在这种若有似无的香气间，如同漫步在人迹绝踪的冰原，一片雪花落在你面颊上，化作一颗晶莹流动的美钻……放眼望去，风雪中，苍穹下，被山脊折叠出层次感的雪，广博苍凉，疏离空灵，纯粹中带着奇诡……
若要赋予这香气一个名字，或许应该叫“冰山覆雪”吧。
威廉收回神思，屏息静气，发觉女孩尾盘招式益发利索，催动着阵法很快就将黑王『逼』入绝境。他暗自计算步数，压抑住声音里的兴奋，叫道：“这是出自《一千零一夜》的‘白先六步杀’残局？”
女孩冷漠的面颊上没有出现知己相见的预期笑意，只是轻轻点头，疑『惑』道：“你也知道这个故事？”
“自作聪明的君主本想以王后做筹码下这局棋，快要全军覆没的时候，还是王后替他挽回了颜面。”说话间，威廉看到女孩已经开始着手收拾棋盘。
“等等。我们手谈一局算是切磋，怎么样？”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初次见面的新生发出这样的邀请。
女孩并不推辞，拉开椅子大方入座，熟练摆好自己一边的白『色』棋子，准备重新开局。
新生里能有下棋高手，令威廉感到后继有人，不过，下得再好也需要不断历练增长经验，能和全美国际象棋青少年联赛亚军的他对弈一局，对任何人而言都应该是莫大殊荣。
他胸有成竹地准备在一小时内结束战斗，然后，还可以谦虚地说一句“承让”。
果然，棋艺老道如他，在前三回合中，就判断出女孩在开局中采用的是菲力道尔防御战术。他弯起嘴角，尽管无数棋手曾落入过这个陷阱，他却对其中的关窍了如指掌，为了避免中局面临紧缩、被动的双重威胁，他祭出“海员杀局”。
两人从容过招三十个回合，居然均不曾损伤一兵一卒。
威廉开始对女孩刮目相看，目光也从棋盘渐渐转向女孩凝神思索的面庞。她窄窄的巴掌小脸未施粉黛，婴儿般的肌肤细致凝白得几近透明，五官如同得到了神只的眷顾，鼻梁悬直，下颌微扬，额头圣洁，一双美目占了半张脸，幽冷如同冰湖，卷曲的睫『毛』长而浓密。
威廉一惊，她是混血？
稍一走神，心思敏捷的女孩就占了先机，好在他大战经验丰富，弃车兑兵挽回局面。
漫长的思考和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竟然没有一句言语交流。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在女孩发间新月型白钻发卡上舞动，柔软青丝从发卡中滑脱，她却任凭长发遮住一侧明眸，并未梳理，长而干净的手指依旧坚定地抚着棋盘上巍峨昂首的马。接下来，一记掷地有声的落子，带着起手无悔的杀伐气势。
女孩凝眸专注棋盘，发丝上令人『迷』醉的淡淡幽香萦绕不去，兼具东方异域神秘和西方的深邃高贵的面庞，静美中之中蕴含着智慧的光芒，牢牢牵绊了威廉的目光。之前，他从不曾如此留意过任何一个女孩。
再看棋局，双方早已从势均力敌地僵持，变成了他单方面退守，重新评估子力价值，威廉意识到，局面再难扭转。
接下来，女孩思考时间骤然缩短，落子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有几次都错觉自己是在和ai对局，绞尽脑汁却也只是落得下风。大局已定，他不想恋战，故意买了个破绽提前结束战斗。
高处不胜寒的日子真的太久了，偶尔输一局，威廉心里并未沮丧，反倒因棋逢对手而感到痛快淋漓。赢了棋的女孩脸上却疏无笑意，若是他没看错，似乎还带着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威廉『露』出真诚的笑意，由衷赞叹了一句：“棋下得太厉害了！”
他素来相信自己的感染力，在演讲中，他的幽默可以一分钟逗笑全场，他的激情可以瞬间让所有同学热血沸腾，而他的笑，简直就是化解一切不愉快的良『药』。
女孩停下收拾棋盘的手，上下审视他片刻，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单词：“略懂一二。”
威廉不在意女孩的冷漠，友好地询问道：“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本届新生？”
近距离对弈两个多小时，女孩却显得愈发疏离恭敬，只说了句：“威廉，希望我已经通过了国际象棋俱乐部的测试。”
“当然。”威廉忙不迭应声。
说罢，又暗自狐疑，同是第一次见面，他对她一无所知，她怎么能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思忖间，竟没留意女孩是何时转身离去的。
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下，屋子里的尚未开灯，站在黑暗空『荡』的房间里，威廉忽然感到头皮发麻，屋子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并未留下两人对弈的痕迹。莫非刚才的女孩，还有那场耗费心力的较量都是他的幻觉？
是啊，世间怎么会有那么不染烟火气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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